匹馬風塵色,千峰旦暮時。
遙看落日盡,獨向遠山遲。
故驛花臨道,荒村竹映籬。
誰憐卻回首,步步戀南枝。
這是一首唐代大詩人劉長卿寫的《晚次苦竹館,卻憶幹越舊遊》。我喜歡詩的第三句“故驛花臨道,荒村竹映籬”。我鍾情於詩句裏的荒村,還有那竹林深處圍著籬笆的院子。我仿佛看到那靜幽別致的庭院裏,此時正有人在與友對弈,時而托腮,時而捋須,不時還傳出陣陣豪爽的笑聲。
房頂升起的炊煙在慢慢落下,但彌散在草棚上的餘煙仍在飄蕩著,鋪滿了整個院子,遠遠望去仿如仙境一般。屋內傳出幾聲喚你吃酒的聲響,對弈的兩人才緩緩起身,但眼神仍在棋盤交匯,怕是一時難分伯仲吧!直到屋內再次傳出聲響,倆人這才對視一笑,拂袖作揖,然後一前一後相繼移至舍內。
盡管我聽不清他們在屋內在談論著什麽,但從屋內的歡快場麵,我大致也能判斷出,他倆一定是故交,而且應該是多年未見的故交。夜已深,院內的蛙聲、鳥聲混成一片,逐漸清晰明亮,還以為這是要散席了,沒想到沉寂片刻後,屋內竟吟起了詩章。
抱歉,我走神了,陷到詩的意境裏麵去了,一時浮想聯翩。我很好奇,這詩中的“荒村”究竟會是哪呢?借著詩的美好意境,我們試著來探一探。《晚次苦竹館,卻憶幹越舊時遊》,是大詩人劉長卿被貶南巴時,途經幹越下榻苦竹館驛站時所作。幹越即現在的江西餘幹,所以這個“荒村”應該指的是餘幹的一個村子。
劉長卿是唐代著名詩人,天寶年間進士,曾官至隨州(湖北遂縣)刺史,故後人又將其稱之為劉隨州。但他的仕途很坎坷,不過他一生卻留下了很多詩作。其中最著名的一首,“日暮蒼山遠,天寒白屋貧。柴門聞犬吠,風雪夜歸人。”還入選了全日製學校教材。
在劉長卿的詩文裏,一共有三篇是寫餘幹的。一篇是《餘幹旅舍》,另一篇《登餘幹古城》,還有一篇就是我們現在正在探討的《晚次苦竹館,卻憶幹越舊時遊》,從詩的體量上來看,劉長卿與餘幹也算是故交,他應該是很喜歡餘幹這個地方,但是前兩篇寫的都是縣城的記事,對我們探究“荒村”沒有多大價值,所以在這裏就不展開來論述。
要想弄清這個“荒村”是哪,我們首先得搞清楚當時的苦竹館驛站到底在什麽位置。據《餘幹縣誌》記載,當年的苦竹館驛站在當時的武林一帶。那麽這個武林並不是指江湖武林,指的是唐代以前的一個地名。武林因扼水陸要衝,常有兵家結營而得名,位於今餘幹縣石口鎮常山湯家附近。
唐代以後,武林改叫武陵,這個名字改得好,沒了殺戮,還多了幾分雅意。當時武陵塘的所轄範圍,東至常山湯家,西至西門胡家,南至嶺背劉家,北至石口,麵積約4平方公裏。這麽大的範圍,在這片地界大大小小的村莊有好幾百,這豈不是大海撈針。
追溯到這裏,我都開始在懷疑,詩中的“荒村”會不會隻是大詩人劉長卿的一個意象,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個村莊。正當我想要放棄這一幼稚的追溯時,我又看到一篇詩文。
合遝岩嶂深,朦朧煙霧曉。
荒阡下樵客,野猿驚山鳥。
開門聽潺湲,入徑尋窈窕。
棲鼯抱寒木,流螢飛暗筱。
早霞稍霏霏,殘月猶皎皎。
行看遠星稀,漸覺遊氛少。
我行撫軺傳,兼得傍林沼。
貪玩水石奇,不知川路渺。
徒憐野心曠,詎惻浮年小。
方解寵辱情,永托累塵表。
這是唐朝宰相趙國公李嶠寫的《早發苦竹館》,與大詩人劉長卿是在同一個地方寫的。大詩人劉長卿是來時寫的,趙國公是走的時候寫的。所以我認為,這個地方當時一定很熱鬧,應該是有村莊的。
《早發苦竹館》的第二句,我們又看到了些許煙火氣息。在“荒阡下樵客”這半句裏,有路,有樵夫,這個樵夫應該不住在驛站吧。再看這後麵半句“野猿驚山鳥”,這裏像是給出了一個大背景,就是告訴我們當時那個地方應該是地廣人稀。
大詩人劉長卿在來時,告訴我們他看到了一些圍著籬笆的院子,而趙國公又告訴我們,他在這裏看到了樵夫。第一篇詩文裏有“故驛花臨道”,第二篇詩文裏也有“荒阡”,那說明這裏還有路。所以,我們再次燃起對“荒村”探尋的念頭。
在查閱了很多古代記載後,都無法具象的找出這個荒村。所以我們又轉變了思路,我們打算從現在的地名來開始尋找,看看能否找到有相符的。我們根據此前追溯的武林地域範圍,在現在的這片地域裏,我們還真的就有所發現。
在現在的餘幹縣石口鎮,也就是唐代武陵塘的北麵,以前有個地方叫古竹鄉,後麵並入了石口鎮才去掉這個名字。古竹與詩文裏的苦竹也就一字之差,好像我們已經慢慢地又接近了詩中的這個“荒村”。根據這一最新的線索,我們又對古竹鄉的所有村莊做了一個大致了解。
據了解,古竹鄉當年所轄的村莊,多半都是晚清時期遷入,曆史都比較短,所以也不符合詩中“荒村”的曆史年份。但是我們還發現,在那也有一個村莊據說始建南宋時期,最遠也能追溯到唐代,現有的記載都有八百多年曆史。
那麽我們找到的這個村莊,會不會是唐代大詩人劉長卿筆下的荒村呢?我們找到的這村莊,在古竹鄉的最北麵,周身是水,四麵環山,交通閉塞,這好像到符合詩中地廣人稀的特點。
還有一個最關鍵的信息,這個村莊坐落在鄱陽湖畔。史載鄱陽湖初形於唐朝,因水漫至鄱陽山腳下而得名。鄱陽湖的形成,也讓餘幹成了一處交通要塞,過往的官宦、商旅絡繹不絕。
追溯到這裏,我們懷疑,大詩人筆下的“荒村”應該不僅僅是意向,真是有所指,而且現在也還存在,那麽這個村莊叫什麽,到底是不是我們所追溯的荒村呢?我們再接著往下看。
時至北宋,苦竹館驛站已不再是一個驛站,而是一處村落。北宋著名詞人賀鑄,循著摯友米芾的足跡,在苦竹村秀美的綠岸下船,乘著酒興,踏馬揚鞭,寫下《苦竹村南馬上》。
楚澤薰風後,林皋夕照間。
漁船沿綠岸,鳥道轉荒山。
久負杯中樂,長偷馬上閑。
悠悠白門路,何日杖藜還。
在這篇詩文裏,我看到了漁船,看到了飛鳥,還有那藏在詩尾的“藜”字,仿佛就像一大片藜蒿盛開在鄱陽湖的洲渚之上。“漁船”、“飛鳥”、“藜蒿”都是鄱陽湖獨有的標誌。
看到這裏時,我們再回到上篇的“荒村”探尋。在“荒村”探尋的上篇,我們在古竹鄉找到的村莊,就是坐落在鄱陽湖畔的一個村莊。加之這篇詩文裏所提供的線索,大詩人筆下的“荒村”好像呼之欲出了。
但是詞人賀鑄這篇詩文裏已經給苦竹館驛站所載的村莊作了命名,叫“苦竹村”。但是我們此前所探尋到的那個村莊,並不叫“苦竹村”。在古竹鄉也有一個叫“古竹村”的地方,但是這個村莊的曆史並不長,所以應該不是我們要探尋的大詩人劉長卿筆下的“荒村”。本以為探尋到這應該就有答案了,看來這離我們要探尋的“荒村”還有點距離。我們再接著往下看!
南宋時期,皇室偏安杭州,鄱陽湖成了通京的要道之一,餘幹的經濟、文化高度發達,嘉泰壬戌年進士彭震(餘幹籍),寶慶年間辭官歸故,歸故後重建了梁武王敕建的甘泉寺,還建了一處書院。
為了擴大書院影響,彭震還邀請了許多名家前來講學,其中影響過宋元兩代、被元仁宗賜封為“理學大宋儒家”的著名教育家、理學家的饒魯便是其中之一。
講學之餘,品嚐當地的美食,欣賞當地的美景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一項議程。的確如此,饒魯來到餘幹後,彭震就邀請他一起遊玩了苦竹村的重洲湖。饒魯在遊玩重洲湖,還寫下饒氏代表作《重湖夜月》。
昔聞放翁歌鏡湖,船尾有酒船頭書。
又聞鑒湖賜賀老,剡川一曲春風好。
番陽之東有重湖,風光與此真不殊。
澄波湛湛秋瑩潔,碧月一片沈冰壺。
彩舟蕩漾搖畫槳,上下天光映虛幌。
踏歌捶鼓樂者誰,武陵樵客來湖上。
賦詩橫槊何英雄,氣概或誇前兩翁。
我思此景勞夢寐,東望咄咄徒書空。
重洲湖的景色很美,秋色瑩瑩,澄波湛湛,皎潔的月光,灑滿帷幔,彩舟緩緩蕩漾,人在湖中遊,船槳仿佛搖於畫中,宛如人間仙境。在這篇詩文裏,除了對美景的描述,我們還看到了一位樵夫。
此前,在趙國公李嶠的詩文裏,我們也有看到樵夫。追溯到這裏,我們把劉長卿、李嶠、賀鑄、饒魯先後寫的這四首詩,來作一個整體關聯。劉長卿詩文裏的“花臨道”與李嶠詩中的“荒阡”,都指出了一條小路。饒魯的詩文裏提到了“武陵樵客”,而李嶠的詩文裏也有“樵客”。劉長卿不知道村名就以“荒村”來概括,而賀鑄直接說出了村名——“苦竹村”。
這樣關聯,好像挺亂的。所以我們在這裏先把之前從“古竹鄉”找到的那個村莊也拿出來,結合這些詩裏麵的意向看能夠成立。我們在“古竹鄉”找到的這個村莊叫“重洲村”。饒魯遊玩的地方叫“重洲湖”,這裏我們也能關聯上。但是我們也別急著下結論。
重洲村位於鄱陽湖南岸,早期的村民就是以漁為業,這與賀鑄詩中的“漁船”、“飛鳥”、“藜蒿”也都能聯係上,但是這“樵夫”是幹嘛的呢?康肯大堤興修後,重洲周身的水域也褪去了很多,現在村民主要是以種田為業,與早期重洲的地貌也發生了很大變化,這“樵夫”的意象放到現在的重洲村,似乎很難關聯。
那麽,早期重洲的麵貌究竟是什麽樣的呢?為了還原早期重洲的麵貌,我們從重洲的家史裏也找到了一篇詩文。這首詩的原文如下:
淺色兼深色,春山別樣呈。
暢懷時近晚,入望喜初晴。
嶺斷虹光接,天遙霧氣平。
斜陽銜一角,遠岫豁雙晴。
螺髻濃添活,蛾眉淡寫生。
丹青齊下管,雨霽半侵楹。
寺隱嵐浮重,樵歸翠帶輕。
待邀新月到,潭水更澄清。
“傍晚雨後,斜陽疏影,彩虹漫天,橫跨山巒,淺深交疊,綿延千裏,濃煙薄霧,山隱水現,寺浮月沉,秀發盤髻,樵歸翠衣,墨染丹青。”這是重洲的舉人餘煥奎寫的一首詩,詩中描繪的景象也很美,這與饒魯詩中的意境極為相似。而且在這篇詩文裏,我們也出現了“樵歸”,好像一切都能對上了。
追溯到這裏,這個“重洲村”與大詩人劉長卿筆下的“荒村”,很是接近。所以我們大膽猜想,大詩人劉長卿筆下的荒村,應該就是“重洲”的前身,又或者說是指早期生活在重洲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。
本文到此結束,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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